中新社北京3月6日电 题：解决14亿人吃饭问题，中国如何突破农业“芯片”瓶颈？

——专访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农业科学院原副院长万建民

中新社记者 陈溯 夏宾

民以食为天。作为一个人口大国，中国人吃饭问题始终备受关注。随着居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食物消费升级，满足14亿人的“餐桌”有了更高的要求和挑战。种子被誉为“农业芯片”，对持续确保国家粮食安全意义重大。近年来，中国官方提出要“打赢种业翻身仗”，中国2023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也进一步提出“深入实施种业振兴行动”。

资料图：2022年10月17日，山东省临沂市郯城县，田间地头一派丰收的喜人景象。中新社发 房德华 摄 图片来源：CNSphoto

中新社“两会·面对面”邀请到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农业科学院原副院长万建民，请他就中国种业面临的挑战以及如何打赢种业翻身仗、确保粮食安全分享观点和看法。

访谈实录摘编如下：

中新社记者：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深入实施种业振兴行动”，为何强调种业振兴？从粮食安全的角度看，中国种业现状如何？农业“芯片”面临着哪些“卡脖子”问题？

万建民：当前，中国人的粮食安全是大的食物安全概念，“种业振兴”指的不只是农作物，也包括畜禽、水产、林草等，这些都是粮食安全、食物安全的范畴。中国对种业高度重视有多个原因。

第一，在提高粮食产量的诸多科技中，良种对增产的贡献率最大，目前全国范围内农作物良种对增产的贡献率超过45%，水稻、小麦、玉米、大豆平均超过50%。

第二，目前中国的种业发展仍然不能满足粮食生产以及国民经济发展的需要。比如，目前中国要发展养殖业，就需要大豆、玉米等饲料作物，尤其是大豆，中国大豆的单产水平与国外先进水平相比差距较大，而且差距在不断扩大。1990年，中国大豆单产与国外先进水平相比、比如美国，单产水平大概低40多公斤，到2021年，每亩单产要低102公斤。单产水平差距扩大的重要原因就是中国良种的培育水平跟国外的差距在扩大。

目前中国种业面临的发展瓶颈问题包括：一些品种依赖国外，比如白羽肉鸡，部分高端设施农业蔬菜种子依赖于进口，还有奶牛、生猪等有一部分仍需要进口，中国农业发展中非常需要这些进口种源。因此，种业发展对于解决粮食安全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中新社记者：主要粮食作物方面，中国水稻育种居世界前列。目前中国水稻种业呈现哪些特征？水稻育种还有哪些瓶颈制约？

万建民：中国长期高度关注粮食安全问题，在水稻、小麦等主要粮食作物的物种育种过程中，第一个追求目标就是产量、单产。因此，中国的水稻单产在国际上处于一个比较好的水平，比国际平均水平要高70%。现在全国4.5亿亩水稻，平均单产约为474公斤。但对水稻品质的改良，包括病虫害抗性，以及对盐碱地或者不良土壤的适应能力等方面还需要加强。

近年来，在农业农村部的指导下，中国对水稻品质进行了大量改良，水稻的食味品质有了很大的提升，但与中国居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对食味品质需求不断提高相比仍有差距。因此下一步，要在确保产量不降低的情况下，进一步提升稻米的食味品质，提高抗病虫水平，提高水稻对土壤中氮磷钾的利用效率，从而减少化肥农药的使用，培育有利于环境可持续发展的绿色品种。

中新社记者：2021年7月，中国出台了《种业振兴行动方案》，请结合您的领域谈一谈，现在种业振兴行动的进展如何？

万建民：近年来，中国的种业振兴行动还是取得了很大进展。水稻、小麦等优势作物在继续保持产量领先的情况下，作物品质改良得到很大进步，比如，高端优质水稻品种已经初步培育成功，而且正在不断示范推广，此外成功培育了很多适合于馒头、面条、面包、饼干等不同用途的专用小麦品种，也得到大面积推广。目前中国居民吃到的很多面条、馒头、水饺等面食的品质有了很大进步。

资料图：2022年10月25日，浙江杭州的良渚古城遗址公园稻田迎来丰收季。中新社记者 张煜欢 摄

中新社记者：如何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发力打好种业翻身仗？

万建民：种业翻身仗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个长期努力的过程。

第一，农业领域要加强基础研究，特别是一些重要性状的分子基础，如何把产量、品质、抗性等重要性状形成的一些分子基础搞清楚，对品种改良有积极推进意义。

第二，要加快推进技术创新，特别是核心技术攻关。比如，育种技术中的基因编辑、全基因组选择、合成生物技术及智能设计技术等。近几年，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发展，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的结合推动了传统育种向现代生物技术育种发展。掌握这些技术创新非常关键，当前基因编辑技术的一些专利仍然被国外的跨国公司掌握。近年来，在农业农村部的支持下，中国在这方面也取得一定进展和突破，但要把这些技术真正系统高效地应用于育种，还需要做大量工作。

第三，要耐得住寂寞，要专注培育突破性品种。中国每年都要审定很多品种，但有一部分品种还有同质化现象，没有突破性进展，未来需要花一定精力，去做一些满足国家重大需求的重大突破性品种的培育。比如，品质上有很大提升、抗病虫有很大提升，或者是资源高效利用方面有很大提升，而不是对现有品种的一些重复性、低水平改良。

中新社记者：中国提出要打造具有中国特色的农业强国，我们的农业强国应该是什么样？

万建民：打造中国特色的农业强国，第一是科技强，科研能力要强。目前中国农业的科研能力主要仍存在于科研院所和大学，但种业是一个产业，因此不能只有大学、科研院所的科研能力强，企业的科技研发能力也要强。我们必须要加强基础研究，加强技术开发，加强重大品种的培育。

第二是产业强。要能把种业跟农业生产紧密结合，种业的企业运行销售能力也要强，同时培育具有国际竞争力的科技企业，推动种业科技创新要素不断向企业集聚，因此，要重视大学、科研院所与企业的有机协同和结合。

第三是保障供给能力强。对于粮食安全的概念，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划定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数量保障，第二个阶段是质量保障，第三个阶段是满足消费者的多样化需求。目前，中国的粮食安全仍然处在第一个阶段，数量上有保障，但质量上仍然需要努力，满足消费者的多样化需求目前仍难以做到，因此在这个方面还需要做很多工作。

同时要给农民、农业生产者比较好的经济收益，包括农产品价格的补贴政策应进一步完善。当前，主要农产品价格与生产成本仍有不匹配的地方，这样容易挫伤农民的种粮积极性，这对整个粮食安全是不利的，因此，让农民获得相应的经济收益是保障农产品供给的一个重要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