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曹晶瑞）“好嗨呦”，这是2019年的网络热词，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的农人们或许并不清楚这个词的含义，然而，丰收时的场景与心情，还真能用“好嗨呦”来概括。吉林省扶余市三骏乡刘杭粮库门前的马路上，卖粮车队排起了长龙，农民们手捧黄澄澄的玉米，难掩粮食大丰收后的喜悦；江西省吉安市泰和县水槎乡茶园村，农民们驾驶着收割机忙着收割中稻；安徽省庐江县白湖镇梅山农业合作社员工正赶着好天气晾晒稻谷……

小麦脱粒。受访者供图

细节映射全局。12月，国家统计局晒出了2019年全国粮食成绩单。数据显示，2019年全国粮食总产量达13277亿斤，比2018年增加119亿斤，创历史最高水平，是连续5年站稳1.3万亿斤台阶，粮食生产更实现历史性的“十六连丰”。在产量丰收的同时，今年，全国粮食生产结构实现了生产更绿、质量更高。

2019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当国人对丰收司空见惯，却不要忘记每一次收获仍然来之不易，“十六连丰”背后是持续的付出与创造，也依旧有层出不穷的新老问题等待破解。

【丰收故事】

新农人体验 从北漂到村里种植大户

“今年小麦产量真心不错！”说起今年粮食收成，河南省太康县高朗乡王新庄村的王新，谈起收成时特别知足。

今年42岁的王新在村里算是年轻人。大概10年前，王新还是一位在京打工者，因为不想继续“北漂”的生活，他回到老家河南开始从事农业生产。

“2000年前后，村里青壮年劳动力基本都外出打工了，村里的一些农田就半荒在那里，少有人打理。而后国家鼓励创新土地流转，允许农民之间进行土地流转，外出打工的农民可以将自己的农田转包给有能力种植的其他农民。王新便也顺势承包了几百亩地，成了种植大户。王新说，从传统人工种植到引进先进的农业机械，短短十年，他见证了我国农业阶段性发展速度。

王新所在的河南省太康县是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的主产区。眼下，王新手里承包了700多亩地，已经成了村里的种植大户。他的700亩地里种着玉米、小麦以及各种蔬菜，“2019年小麦每亩产量在700公斤左右，每亩地比去年产量增高了100公斤。”别小看这100公斤，作为庄稼地里的“好把式”，王新深知每一公斤的增长都要付出精心的照料。好在，跟打工不同，田地总是公平与慷慨的，你付出多少汗水与心思，就一定有收获，一切都显得踏实。

麦客们正在田间忙碌着。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最新全国粮食生产数据显示，2019年全国粮食总产量13277亿斤，比2018年增加119亿斤。其中，占全年粮食产量96%的夏粮和秋粮单产均较上年有所提高——2019年，全国夏粮产量2832亿斤，比上年增加56亿斤；秋粮产量9919亿斤，比上年增加110亿斤。

除了全国总体数据，在网上检索“丰收”，全国各地关于今年粮食生产丰收的好消息随之刷屏——黑龙江省粮食生产再夺丰收，总产达到1500.6亿斤；云南省粮食生产获丰收，单位面积产量持续增长；安徽省全年粮食总产量810.8亿斤，比上年增加9.4亿斤，位居全年全国粮食总产第四名。数据显示，黑龙江省、河南省和山东省分别摘得2019年全年粮食总产前三甲。

王新的老家“中原粮仓”河南，今年粮食总产量1339余亿斤，比上年增长0.7%，同样创下历史新高。在河南，“粮仓”越堆越满、越堆越高，截至今年，已经连续14年粮食总产量超过千亿斤。

【丰收之路】

藏粮于地、藏粮于技 全国粮食结构优化

对于丰收的原因，国家统计局农村司高级统计师黄秉信日前在解读2019年粮食生产情况时表示，2019年，全国粮食播种面积稳中略降，粮食单产水平提高。

“各地积极贯彻落实中央一号文件精神，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毫不放松抓好粮食生产，推动‘藏粮于地、藏粮于技’落实落地，深入推进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保障粮食生产能力不降低的同时，稳步推进耕地轮作休耕试点工作，调减低质低效作物种植，扩大大豆、杂粮等优质高效作物种植规模，因地制宜发展经济作物，全国粮、经、饲种植结构进一步优化。” 黄秉信解读称。

初步统计，2019年全国粮食播种面积17.41亿亩，比上年减少1462万亩，下降0.8%。此外，谷物、豆类、薯类三大类粮食单产水平均有所提高，主要粮食品种单产均有不同程度提高。

黄秉信分析，今年粮食生产呈现出几个特点：分季节看，夏粮和秋粮增产，早稻减产；分品种看，除稻谷有所减少外，其他主要作物产量均有所增加；分地区看，内蒙古和东北地区粮食增产较多等。

轮作休耕科学套种 增收有“配方”

对于黄秉信提到的轮作休耕，王新就很有发言权了。从结束“北漂”生活回乡务农多年，也就在近几年，王新700亩地每年的收成都算不错，这是因为王新有独到的“配方”。

“要是按照传统的种植方式，土地承包方很难有多少利润，小麦种完收玉米，玉米收完种小麦，一年两季，收成有限。但如果在麦田里套种西瓜，西瓜地里套种辣椒，辣椒地里种萝卜白菜，这样就相当于从传统的一年两季收获变成了一年收获四回，同时也给了土地‘休养生息’的机会，提高了土地利用率，增加了收入。”

机械化收割小麦。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全国各地的种植户通过实践，都尝到了轮作休耕或科学套种的“甜头”，王新不过是其中之一。江苏省昆山市淀山湖镇金家庄村的一位种植大户就尝试轮作油菜花、紫云英、水稻等，休耕一季，给土地呼吸的时间，田间泥土明显变得松软。事实证明，轮作休耕，不仅没有影响这位农户的收入，反而让他的水稻变得更优质。

2016年开始，我国启动实施耕地轮作休耕试点，面积达616万亩，主要在内蒙古、辽宁、吉林、黑龙江、河北、湖南、贵州、云南、甘肃9个省(区)实施。按照计划，2020年，我国轮作休耕面积达到5000万亩以上。休耕的目的主要是利用绿肥让贫瘠的土地“休息”复活。

肥料之变 更健康的土壤

化肥是重要的农业生产资料，是粮食的“粮食”。化肥在促进粮食和农业生产发展中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化肥过量施用、盲目施用将会给土地带来伤害。

除了轮作休耕，近年来，我国制定出台了一系列支持有机肥产业发展的优惠政策。早在2015年，农业农村部就制定并发布了《到2020年化肥使用量零增长行动方案》和《到2020年农药使用量零增长行动方案》。在农业生产中使用有机肥和菌肥，有助于土壤质量提升，虽然不能立竿见影，但却是必然选择。

何玉柱是黑龙江省佳木斯市富锦市的一位水稻种植大户。近几年，他开始给家里近300亩的水稻施用有机肥，虽然尚处在“有机肥+化肥”配合施用的模式，但何玉柱说，随着有机肥占比增加，化肥占比减少，他已经感觉到土壤“健康”状态的改善。因为尝到了有机肥的甜头，今年，何玉柱新引进种植的富硒稻花香米就完全采用有机肥了。

不仅是何玉柱，王新在分析今年自家小麦增产原因时也表示，今年小麦丰收一是因为今年河南省的雨水比较好，第二个原因大概就要归功于他给小麦新施的一种液体有机肥，这种肥料可以促进小麦增根。 “刚上市不久，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所以前两年就没敢尝试，一直观望。”王新解释说，从今年小麦收成来看，这款液体有机肥料算是用对了，用量少了，可效果却更明显了，没白投入。

农业农村部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自2015年农业农村部深入开展化肥农药零增长行动以来，化肥农药利用率稳步提高。节肥节药技术大面积推广。全国测土配方施肥技术应用面积19.3亿亩次、技术覆盖率达到89.3%，绿色防控面积超过8亿亩；绿色高效产品加快应用。全国缓释肥、水溶肥等新型肥料推广应用面积达到2.45亿亩次，有机肥施用面积超过5.5亿亩次；专业化服务快速发展。

2019年我国水稻、玉米、小麦三大粮食作物化肥利用率为39.2%，比2017年提高1.4个百分点、比2015年提高4个百分点；农药利用率为39.8%，比2017年提高1个百分点、比2015年提高3.2个百分点。而利用率是衡量化肥农药科学施用水平的重要指标，也是评价化肥农药减量增效的重要指标。

天时地利 今年老天爷对粮食很宽容

终究是靠天吃饭的产业，2019年粮食丰收，仍离不开“天时”和“地利”。

黄秉信在解读时也表示，整体来看，今年粮食丰收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农业气候对粮食生产总体有利。夏粮作物生长期间，小麦主产区光、温、水等条件匹配较好，麦田墒情适宜，有利于夏粮作物生长。“今年气候条件较为适宜，有利于粮食作物生长发育。”

一片片金黄色的麦田。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此外，黄秉信分析，从全国看，大部分地区没有出现大范围灾情。尽管以“利奇马”为代表的几次台风给局部地区造成影响，但也给旱情较重的地区带来了降水。7月下旬以来，长江中下游地区湖北、湖南、安徽、江西等地旱情持续发展，出现较为严重的伏秋连旱，给局部地区双季晚稻等秋粮作物生产带来一定的影响。各地积极开展抗灾救灾，加之10月份湖北、湖南等地出现有效降水，旱情对全国秋粮生产影响较有限。

【增收之惑】

“丰收”不见得增收 销路瓶颈仍存

“丰收”，却并不意味着一定“增收”，困扰农业生产的新老问题，最终还是体现在对增收的掣肘上。

都皓目前经营着内蒙古大都城乡综合服务专业合作社，在农户和厂家之家搭建桥梁，帮助农户减少种植成本是其合作社经营目标之一。终日下乡进村和农户打交道的都皓称，因为当地玉米已经接连两三年丰收，今年玉米总体产量和去年差不多，也算是“丰收”了。不过，今年玉米价格非但没有上涨，反而有所下降，导致玉米丰收却未增收。“去年玉米每公斤能卖到1.56元左右，今年每公斤最高也就卖到1.44元。” 都皓称。

何玉柱坦言，受当地内涝影响，今年水稻产量本就不及往年，价格也不太乐观。“产量上，去年每公顷地产量在8.5吨，今年每公顷只有6.5吨，每公顷减了2吨。价格上，往年每斤水稻能卖到1.27元左右，今年最高也就每斤1.25元左右，这几天又降价了，每斤只有1.22元了。”何玉柱称，因为价格上不去，所以当地农户们基本都在观望。往年这个时候近乎已经销售一空的水稻，目前八九成都还留在手里，正愁销路。鉴于今年本地水稻市场不乐观，何玉柱目前将更多的期望寄托在今年新种植的富硒稻花香米上。

成本顾虑未施新有机肥 产量未增粮食品质欠佳

全国玉米单产每亩421公斤，每亩产量比上年增加14.1公斤，增长3.5%——这是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9年玉米产量情况。但都皓和王新等不少种植户却反映称，今年玉米产量和去年基本持平。别人家的玉米产量都上去了，怎么偏偏自家玉米“扯后腿”了呢？

王新觉得，除受市场价格影响外，他家玉米卖不上价格还另有原因，就是考虑成本，没给玉米施新肥。“如果用新肥的话，每亩地增加25元左右的成本。成本高，又是新肥，不知道效果，所以我就只给小麦施用了，玉米就没用。”很多种植户其实都和王新有着一样的心态，对于新上市的肥料，总是好奇想尝试，却又担心成本和最终的效果而保持观望。

秸秆打捆。受访者供图

何玉柱也表示，有机肥除了秸秆还田之外，还是需要从外地采购，成本不低。

收成欠佳致部分劳动力重新外出

《年轻人返乡了，农业更“时尚”了》《中国的年轻人正掀起一波返乡种地浪潮》……有关新农人的新闻时常在网络上被推送。而检索农村劳动力流失、“空心村”等关键词，有关报道却基本都停留在四五年前。

针对农村劳动力大量流失的情况，近年来，政策上一直在鼓励年轻人返乡创业。不过，目前仍有不少农村存在年轻劳动力流失的问题。

何玉柱就向记者坦言，因为当地农业生产收入一直都还不错，为此，大部分人都留在老家从事农活，不过由于今年收成不太理想，身边又已经有部分人选择外出打工。

【专家观点】

中国农业遭国际市场封顶 必须另辟蹊径

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粮食安全是国家安全的根本。1949年到2018年间，我国粮食生产单产增加4倍多，今年更是创下历史新高，中国人终于把饭碗牢牢地端在了自己的手中。

正在进行作业的麦客们。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不过，当高效、科技、智能等逐渐成为粮食生产关键词，我国农业未来会发展成啥样？又该如何解决增产不增收的问题？

著名三农问题研究专家温铁军表示，增产不增收的主要原因，从宏观层面看，是受国际市场影响，遭遇国际市场封顶。“我们把国际价格叫作天花板价格，国内成本价叫作地板价。现在国内粮食生产成本高，很重要的因素是农业市场直接面对全球化挑战。”温铁军表示，仅美国一个国家就能控制世界粮食市场的40%左右，同时美国“大农场式”生产成本低，所以美国价格就等于国际价格的天花板，我国现在的粮食生产成本，也就是所谓的“地板价格”，其实是在“天花板”之上，所以增产不增收就成了一个基本规律，现阶段不可能靠着大规模种植粮食来让农民增收。更关键的是，依靠政府补贴为农民增收的方式，也正遭遇到来自美国等国家的封堵与压力。

温铁军认为，从农民个人而言或者纯粹就粮食产业本身来说，没有很大的调整空间，仍然把粮食增产作为产业目标，会遭遇比较明显的困难，得另辟蹊径。

如何另辟蹊径？2015年年底，《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发布，《意见》明确，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以下简称农村产业）融合发展，是拓宽农民增收渠道、构建现代农业产业体系的重要举措，是加快转变农业发展方式、探索中国特色农业现代化道路的必然要求。计划到2020年，农村产业融合发展总体水平明显提升，产业链条完整、功能多样、业态丰富、利益联结紧密、产城融合更加协调的新格局基本形成，农业竞争力明显提高，农民收入持续增加，农村活力显著增强。

温铁军指出，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真正贯彻中央关于“促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决策部署、新六产融合发展方针，调整目前粮食生产方式，实施立体循环经济。

“举个例子，粮食类生产中，被利用的只是果实，大量的小麦、玉米等秸秆可以用微生物发酵等处理后将其利用起来，通过科学创新方法，变废为宝。经过微生物发酵处理后桔梗等变成了天然的饲料，既避免大量焚烧污染环境，也可以大幅减少化学品的投入，保护土地的同时，减少生产成本的投入。“当然，废旧秸秆的处理应该是经过牲畜过腹，过腹还田，多少亩地秸秆能够养多少牲口，多少牲口粪便正好对应多少环节，有科学测算和配比。如此，提高粮食品质的同时，也把过去不产生收入的秸秆变成收入。” 温铁军表示，中国农业生产要求从思想上、财政补贴方向上都发生深刻变革，把单纯的财政补贴方式变成资源环境改造等，“过去经验证明，资源环境改造的路径是可行的。”

来源：新京报

作者：曹晶瑞

编辑：李偲